從燒香、饃香到書香——在河南周口太昊陵古廟會伏羲書展感受“下沉市場”的閱讀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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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1日，第三屆周口伏羲書展在周口市淮陽區(qū)伏羲文化廣場正式啟動，圖為開幕式現(xiàn)場盛況。楊正華攝

清晨的太昊陵，晨曦微露，空氣中彌漫著香火的氣息。多少年來，這里一直是人們祈福納祥之地。香客們手持高香，虔誠叩拜。廟會期間，太昊陵外的廣場上，傳統(tǒng)小吃攤點處，蒸饃的香氣與香火交織，構(gòu)成了一幅獨特的民俗畫卷。太昊陵位于河南省周口市淮陽區(qū)，壓縮饃的暢銷離不開一句膾炙人口的當?shù)胤窖?mdash;—“壓縮饃壓縮饃，小孩吃了考大學(方言音xuo)”。

同時，一場特殊的書展正在舉行。景區(qū)旁一個簡易的展棚里，書客如織、讀者成云。幾個瞬間讓記者難忘：

——一位農(nóng)民，結(jié)賬時小心翼翼地拿出塑料袋包著的皺巴巴的紙幣，運營方表示愿意為他打一折，但他堅持不讓，付錢拿著書轉(zhuǎn)身離去。

淮陽本地的八旬老者每日來到書展現(xiàn)場閱讀至閉館。受訪者供圖

——一位八旬老大爺，抱著一本書在收銀臺前久久徘徊，卻遲遲沒有下單。有熱心群眾看到了，問他是不是特別喜歡這本書，他說囊中羞澀，又不會用政府補貼和手機優(yōu)惠券。熱心群眾花錢把書買了送給老人，老人感動得淚眼婆娑，挺直腰板向熱心群眾敬了個禮。

——一位農(nóng)民工大叔，拿了一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的《啟功書畫》去結(jié)賬。工作人員問他，這本書專業(yè)性很強能不能看懂，他說自己是太昊陵的碑刻工人，每天都要對照著這些書法臨摹刻字。

——書展期間，沒有發(fā)生一例圖書失竊的情況，很多游客來到書展現(xiàn)場會自覺放下聲調(diào)，收起食物，掐滅煙頭，像進大殿一樣，充滿了莊重感。

——書展臨時搭建的棚子雖然不大，甚至連書桌座椅都沒有，可一群孩子卻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看了幾個小時。老人自帶小板凳看到深夜閉展才離館，還接連感嘆“雖然歲數(shù)大了，還是感覺知道的事理太少”。書展出口處，幾乎沒有人空手出門。

一名讀者在書展現(xiàn)場專心閱讀。受訪者供圖

“我從遠方來，像一個標點，找到了書籍”

淮陽古稱宛丘，約6500年前，中華人文始祖太昊伏羲氏在此建都，肇始了華夏文明。坐落于淮陽區(qū)蔡河之畔的太昊陵是太昊伏羲氏的陵廟，每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到三月初三，全國各地的人們匯聚于此拜謁伏羲氏，形成古廟會，至今已延續(xù)千年。

提起書展，人們腦海中浮現(xiàn)的常常是在大都市舉辦的上海書展、浙江書展、深圳書展、天府書展，或是國際化的倫敦書展、法蘭克福書展等。有別于上述這些國內(nèi)外大型書展，伏羲書展的展館就是淮陽太昊陵伏羲文化廣場上一個臨時搭建的展棚，面積不算大。

“我從遠方來，像一株跋涉的草藥，找到了伏羲;像一個標點，找到了書籍。”書展開幕式上，登上今年春晚舞臺的“外賣詩人”王計兵一首即興創(chuàng)作的詩引發(fā)不少人的共鳴。

目前，伏羲書展已連續(xù)舉辦三屆。“一開始很多游客以為我們是搞書法、書畫展的，不理解為啥要在這個香火集散之地擺這么多書。還有一些人對‘廟會上賣書’表現(xiàn)出各種不解和質(zhì)疑。”伏羲書展策展運營負責人張弛說，起初辦書展的壓力很大，但隨著一屆屆的持續(xù)推進，通過書展以旅促文、以文彰旅的效應(yīng)逐漸顯現(xiàn)。

“我們不僅有名人，也有草根，王計兵就是萬千普通群眾的代表。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堅持閱讀和寫作，大家都可能成為人文傳薪者。”張弛說。

從一開始的群眾不理解，到現(xiàn)在一袋壓縮饃、一兜工藝品、一捆書成為不少游客的“廟會三件套”，茁壯成長的伏羲書展，已悄然把一顆顆閱讀的種子種在了很多人心中。

“這是在‘人祖爺’廟會上請的書，小孩回家學得快，管考大學。壓縮饃買得再多，小孩不一定能考大學，買書一定可以!”來自周口沈丘的劉先生一大早便趕來逛廟會，燒完頭炷香的他，被書展活動吸引，高興地拎了幾大包書回家。

書展開幕式當天，組委會將大家耳熟能詳?shù)摹段饔斡洝分袑O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齡童請到現(xiàn)場，分享自己寫作讀書的體驗，后來又邀請了《紅樓夢》中賈寶玉的扮演者歐陽奮強。

“你們是要集齊四大名著嗎?”網(wǎng)絡(luò)上，網(wǎng)民們的點贊不斷。“既然大家想看，我們就干脆集齊。”張弛表示，后續(xù)還會有《三國演義》《水滸傳》中的知名演員助陣書展，“廟會是一個群眾活動，不是學術(shù)會議，請一些大家耳熟能詳、喜聞樂見并有美譽度和文化底蘊的名人名家，是引領(lǐng)群眾進行閱讀的有益嘗試。”

參加過第二屆伏羲書展的茅盾文學獎作家張平對伏羲書展印象深刻。“廟會和書展的火熱氣氛，令人震撼。民眾祭拜伏羲的熱情讓人看到當?shù)貙ξ幕瘋鞒械男欧?，也讓人看?lsquo;只要為人民做事，人民會永遠銘記和感念’這層伏羲文化的當代價值，廟會和書展的結(jié)合體現(xiàn)了中國人文精神的精粹。”張平說。

來自安陽滑縣的游客在書展現(xiàn)場購買喜愛的書籍。受訪者供圖

當香客成為書客

“結(jié)網(wǎng)罟而興漁牧，制嫁娶以序人倫。”史載伏羲帶領(lǐng)部族走出蒙昧，肇始華夏人文，作為以伏羲命名的書展，如何將閱讀活動與伏羲文化進行創(chuàng)造性融合，一直是伏羲書展嘗試解答的命題。

“讓游客成為讀者，讓香客成為書客，讓祭祖祈福者成為人文傳薪者。”采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參與到伏羲書展中的各方人士，對辦展立意已達成共識。

曾經(jīng)有人質(zhì)疑，“廟會那么鬧，書展那么靜，怎么能夠在一起呢?”

“閱讀和祭拜之間沒有很強的關(guān)聯(lián)性。”張弛認為，伏羲文化作為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象征著智慧與創(chuàng)新，與閱讀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祭拜人文始祖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閱讀來傳承人文、傳承文明。”

本次伏羲書展上，各類活動也緊扣伏羲文化主題。在一個“翻開書本遇見愛”的相親活動上，上臺的男女嘉賓都要帶一本書，通過介紹自己的閱讀體驗來檢驗彼此之間靈魂的匹配度。

“伏羲八大功績之一就是制嫁娶，定姓氏。古時要以獸皮作為聘禮，我們把書作為聘禮，讓大家曬曬自己的精神家底，這是上古文明到今天的傳承創(chuàng)新。”張弛說。

“廟會期間，一個9平方米攤位的使用權(quán)都能拍賣到數(shù)十萬，足見人氣之旺。”淮陽區(qū)委宣傳部常務(wù)副部長張廣起說，泥泥狗、布老虎、壓縮饃等傳統(tǒng)工藝品和特色美食，曾一直是太昊陵廟會的主角。

近年來，隨著短視頻和直播的興起，太昊陵廟會的熱度再起。與此同時，也出現(xiàn)了一些博主借助廟會平臺博取流量。變化發(fā)生在2023年。周口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李豪說：“周口深入挖掘伏羲文化的時代價值，把‘千年古廟會’打造成‘書香新風景’。”

教育博主李智勇今年是第三次參加伏羲書展，在他看來，書展的成功在于對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和弘揚。“伏羲文化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一，但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借助廟會巨大的人流量，書籍占領(lǐng)了壓縮饃的陣地，游客們除了口糧之外還有精神食糧。”

小讀者在展臺前挑選喜愛的圖書。受訪者供圖

全民閱讀需要更多文化下沉

“閱讀不是奢侈品，而是止疼藥。愿我們在這片誕生華夏文明的土地上，用閱讀守住生生不息的根。”公益人陳行甲說。

將“傳統(tǒng)千年古廟會”轉(zhuǎn)化為“閱讀新空間”，這種文化下沉的嘗試本身就是積極的。“不可畢其功于一役，饃要一口一口吃。只要往這個方向走，走著走著，就有了通往全民閱讀的路。”不少參與書展的人觀點相似。

張弛坦言，過去，許多出版社不愿意到縣城辦書展，覺得市場小。“我們從‘忽悠’、勸說、感染、保障，最終讓他們看到了圖書下沉市場的潛力。今年書展期間，我們第一天的銷售額就趕上了首屆書展一周，日均購書近2000人，人均購書5冊以上。”

張弛說，作為策展運營方，他們沒有為了一味迎合群眾的品味而降低選書的標準。“一些人文社科、歷史哲學、名著經(jīng)典類的書，賣得不好也要堅持上。”博雅、通識、前沿是伏羲書展的選書標準，目的是引領(lǐng)群眾進行有質(zhì)量的閱讀，有深度的思考。

這條路，周口已然在路上。

周口歷史悠久、文化燦爛，《詩經(jīng)·陳風》韻味綿長，老子《道德經(jīng)》智慧閃光，周興嗣《千字文》文采斐然，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也曾留下李白、張九齡、杜牧、蘇軾等文人墨客的光輝詩篇。

近年來，周口以流動圖書車為紐帶，積極開展送書進鄉(xiāng)村、進社區(qū)、進校園、進機關(guān)志愿服務(wù)活動，累計送書近15萬冊;建成農(nóng)家書屋近5000個，與留守兒童一起讀名著、講紅色故事，誦經(jīng)典、交流學習心得，將農(nóng)家書屋打造成“老年學校”“知識糧倉”和廣大學子的“第二課堂”。

“書香社會建設(shè)要深化，就要下苦功夫笨功夫，持之以恒動員和吸引更廣泛的社會群眾參與到閱讀中來，形成‘愛讀書、讀好書、善讀書’的濃厚氛圍。”李豪說。

“今天，我們每秒接收的信息量，超過伏羲一輩子的觀測數(shù)據(jù)。但為什么刷屏的碎片，填不滿思考的裂縫，速食的閱讀，養(yǎng)不活思想的根系。”

“在進入AI時代的大背景下，我們辦書展的目的，就是告訴大家，人更需要深層次的閱讀和有深度的思考。”張弛說，伏羲書展在圖書選品上主動回避了工具類、匯編類、速食類圖書，著重挑選了一些嚴肅文學、經(jīng)典社科、思想跨界類的書，“要體現(xiàn)人的主動性，主動迎接AI的到來。”

博爾赫斯曾在《巴別圖書館》中寫道：“在無限信息中保持清醒的，永遠是那些執(zhí)著于追問本質(zhì)的閱讀者。”許多書展的參與者表示，無論是正在經(jīng)歷的短視頻時代，還是即將到來的人工智能時代，閱讀與思考不會越來越“邊緣”，而更應(yīng)該成為每一個人的生存技能。

蔡河河畔，這場關(guān)于閱讀與思考的討論不會終結(jié)。

太昊陵午朝門內(nèi)，香火裊裊;一旁的伏羲書展上，書聲瑯瑯。那些在香火中漸去漸遠的讀書聲，仿佛已經(jīng)告訴了人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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